35
怀素画像
怀素是我国唐代的书法家，以“狂草”名世，史称“草圣”。
生于年，卒于年，自幼出家为僧，经禅之暇，爱好书法，有评论家认为：“怀素草书，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书法率意颠逸，千变万化，法度俱备。”
陕西省作家、书法家、文艺评论家张社教先生数十年呕心沥血研究怀素，顺着怀素当年的足迹，踏访了国内多处怀素遗迹之地，撰写了大量的田野笔记，发表了几十篇研究怀素的论文，并被怀素研究会吸纳为会员。
近年来，张社教先生在出版《怀素及其草书研究》之后，用通俗的小说笔法创作了《草圣怀素》，让普通读者读来，更能轻松、清晰地了解怀素一生的经历以及书法创作情况。《文化艺术报》即日起开辟连载专栏，刊发张社教先生的《草圣怀素》，以飨读者。
文/张社教
邬肜办完差事，自洛阳回到了长安，怀素把要返乡侍母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邬肜便邀来一帮朋友为怀素饯行。
大家见怀素要离京，话长里短，轮番敬酒。本来见酒就把持不住的怀素早就喝高了。深夜，散席后怀素随着大家退出了邬肜的会客厅，回到自己住了五载的厢房，自觉书兴尤酣，遂铺开纸，濡墨欲书，却见邬肜进来了。
怀素搁下笔，让邬肜胡床小憩。邬肜也不理会，自顾走到书案前，捡起毛笔，濡墨调锋，用稳实的真书笔法写了李世民在《王羲之传论》中的一句话——凤翥龙蟠。
怀素平素对真书研究少，也最不想写真书，见邬肜驻笔，道：“表兄，真书俺总是写不好。”
跟邬肜进来的书童，此刻在旁边八仙桌上又摆好了几个小菜，筛好热酒，邬肜示意怀素过去坐下，道：“学书无捷径，你之草书尚可，但要立万扬名，书史上争得一席之地，照你今日之水平，断然不行！”
怀素道：“表兄，俺为此起早贪黑，在零陵芭蕉园栉风沐雨，习书数载；而今翻山越岭来到长安城中，只为虚心求教，毫无哗众取宠之意，万望您不吝赐教。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小弟愿洗耳恭听。”
“真草有别，又为互补。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形质；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习书又如掘井，笔法学习，都是打基础，当掘到泉涌时，如书之五体兼通。掘井不为掘井，而为取水。你之习书，切勿投机取巧，要兼修互补，以真书为基础，在草书上求突破，方为正路。”
怀素不住地点头。
邬肜又道：“作书忌刻意而为之，先愉悦心态，再下笔书之。蔡伯喈（蔡邕）曾言：‘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就说草书吧，吾师张旭长史卓然超群，草书天下无双，其有一要诀，秘不示人。”
怀素眼睛一亮，凝神静听。
邬肜不紧不慢，轻咳了一声，目光朝门口扫视一番，慢腾腾地道：“草书‘古势’多矣，太宗诟病王献之草书如‘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吾师张旭长史曾私谓草书势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为妙。此后，俺用心体会王献之寒寂劲硬之笔触，琢磨长史孤蓬自振以及狂风乍起，就地腾起之细沙在空中随风劲舞之景象，从中感悟草书笔势。经苦心研习，精心体悟，草书才超凡脱俗。但凡草圣，皆师法自然、取法自然。”
怀素皱眉沉思，脑海里展现出那微风自振的一团蓬草，恍然悟到，那不正是草书轻歌曼舞的笔意吗？狂风倏忽转向，沙随风起，由内向外，由浓而淡，升腾旋转，忽东忽西，忽上忽下，不正是草书变动不居、反复无常的态势吗？
邬肜见怀素沉默不语，问道：“你可解其意？”
怀素猛然惊醒，一下子从那自振的蓬草、飞舞的风沙画面中回过神来，抚掌连声大叫：“妙哉！妙哉！‘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是说王献之连绵大草‘瘦硬寒寂’之笔触，至于‘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则是长史狂草中‘奇怪’笔法及笔法产生具有张力之意象。”
邬肜起身道：“书道玄妙，除口传手授，更为重要之在于自悟，要殊于常人，站在常人之角度去思考肯定不行，必得付出百倍之努力，要有异于常人深邃之思考，必须站到更高之境界。否则，只是书匠而已。”
怀素长揖道：“诚谢表兄。何为书匠？如何成为书家？”
邬肜抿口小酒道：“精通技法，写一手好字则为书匠。书有新意，自成一体则为书家。但凡书法，须知加法与减法。初之初，学习笔法技巧，增强学识修养，丰富个人阅历皆用加法，多多益善，也为必经之阶段。修炼止至高境界，则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与万物灵魂相交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则书人文、书气象、书精神、书情怀。所谓技法，溶于血液，此时作书，则用减法，所谓大道至简。无法而法乃为至法，贵在造势，以神采意趣为要。表现情性，展现神采意趣，此乃一流书家也。”
“表兄，那又如何造势？”怀素追问道。
“作真，字终意亦终；作草，则兴尽而势未尽。草书最能传情，传情贵在造势，造势贵在起兴，兴又难在酝酿。兴到之时，笔势自生。作草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高手作草，惟见神采，不见字形。长史（张旭）作草，兴多因酒而起，俺亦如此。”
“表兄，今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俺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邬肜起身道：“夜深了，俺倾平生所学授于你。俗语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全靠自己了。明日分手，万里之别，无以为赠，俺有一宝物，作为离别之礼赠与你。”邬肜起身迈着醉步往外走。
书童早已趴在门侧的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响动，抬头揉了揉矇眬的睡眼，点上灯笼走在前面。
夜深人静，院子一片漆黑。
到了书房，邬肜让书童在门外厢房候着，他拽过太师椅，上置一小凳子，颤颤巍巍地站上去，揭开顶棚，从房梁处取一包裹递给下面的怀素。怀素一只手扶椅子另一只手接过包裹，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邬肜下来，取过鸡毛掸子，小心地掸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一层一层地解开三层防潮油纸道：“俺有三帖，为右军(王羲之)之《恶溪》，小王（王献之）之《骚》《劳》，你慎重选择，喜欢哪一本，带去作为日课，倍加研习。”
怀素喜欢草书，对王献之书作尤为喜欢，就在小王二帖中选了《劳》帖，小心收好，再三道谢，起身作别。
回到小屋，怀素顾不上收拾东西，在油灯下迫不及待地翻阅王献之的《劳》帖。
当时要得到名人法帖，是十分困难的事。怀素心想：古人得佳帖数行，专心学之，便能成家。而今，表兄赠一完整墨迹本，若无收获，情何以堪。他暗暗下决心，定要使此帖烂熟于心。
怀素毫无睡意，心追手摹，不觉窗子已经泛白，他看天色已亮，便洗把脸，小心收好王献之墨宝真迹，准备出门上路。
昨天，邬肜联系好去洛阳的车马，顺道带怀素过去。
怀素刚跨出房门，准备赶到官驿去，却见邬肜的书童已到门口，道：“上人稍等，我家大人即刻就到。”话音未落，见邬肜出现在廊道那头。
怀素快步迎上前去道：“表兄，昨晚睡得太迟，为何起这么早？”
“回去睡不着，想起一要诀，须传与你，便早早赶来。”
怀素以期待的目光望着邬肜，邬肜压低声音道：“俺感悟到书写的诀窍——草书竖牵，似古钗脚。是谓草书竖之连接，要像金银钗屈曲之平滑劲健、古朴圆浑。草书关键在于气息，讲求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脉通于隔行。就这些，自己再去揣摩吧。”
怀素不胜感激，洒泪惜别，一步三回头，直到邬肜身影在他的视野消失了，才登车向官驿赶去。
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同是全国文化中心。像张旭那样的知名书法家大都在这里生活过，留下了许多书法名迹（由邬肜撰并书的《唐侯知什墓志》年在洛阳出土），去洛阳也是怀素多年的愿望。
一路之上，怀素细心体悟邬肜所授之法，不停地在衣服上、车门上比比划划，心追手摹，感悟颇深。
张社教，笔名张烨。陕西省旬邑县人。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散文学会会员，怀素研究会会员，先后在《书法报》《书法导报》《书法》杂志、《中国文化报》《延河》《延安文学》《宝葫芦》等报刊发表书法理论文章及文学作品，出版《怀素及其草书研究》。
图片来源：网络
连载回顾
原标题：《草圣怀素（连载三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