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咸阳西郊的市文保中心精品库，一幅发现于北部山区旬邑县的林则徐手书对联引人注目。这幅对联，除刚发现之初的几年在县博物馆展出外，长时间深藏箱底而鲜为人知。现结合对当年发现者的访谈及相关史料的查考，就其具体的发现经过、内容作以介绍，并就书写的时间、地点和表现出的思想作以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对联发现的经过
年冬初，一位农民来到旬邑县文化馆，悄悄找到时任文博干部的景凡先生，拿出一对卷轴，请求鉴定，并准备估价而出。景先生展卷观审，见是一幅对联。虽表面灰蒙烟薰，字迹模糊，并有水渍虫蠕之痕，但依然可辨落款为“林则徐”，故以当时一斗小麦的价格——12元人民币收归县文化馆所有。当时，问及这位农民的姓名住址，他因惧于“这个古董是‘四旧’的东西”，悸怕由此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不肯相告。景先生见此也未强求，亦未作记录。片语之中，只知道这位农民是本县张洪塬人，其祖辈曾在彬县街道开有商号。对于此联，景凡先生曾于当年连同县内收集到的王铎、左宗棠、于右任等人的书法作品，专门请省市文物专家鉴定过，后故宫博物院专家到旬邑鉴定修复古象化石时，也对其作过鉴别，均认定是真迹。此后，这幅对联便一直保存在县博物馆内。上世纪末，出于文物安全的考虑，市文物部门统一将各县的珍贵文物集中到市上保管，故其联目前存于咸阳市文保中心。
二、对联的内容
这幅对联为纸质裱本，长cm，宽35cm。上联是“容膝易安亲人鱼鸟”，下联是“会心不远过眼云烟”，无题，落款是“林则徐”，钤方形朱印两方，分别是篆体阴文“臣林则徐字少穆印”和阳文“身行万里半天下”。
对联的意思是：身处仅容双膝之地而能心安理得，鱼鸟也会来与人亲近；当下得到了会心的领悟，一切周遭都是云烟过眼。
这里，对联两句中都使用了典故。其中，“容膝易安”见汉韩婴《韩诗外传·卷九》：“今如结驷列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又晋陶潜《归去来辞》有“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句。后多以“容膝易安”形容隐居在比较艰苦的生活条件下而依然心安理得；“会心不远”和“亲人鱼鸟”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日：‘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后便以“会心不远”指当下得到了领悟，以“亲人鱼鸟”指自然与人的亲和。这些典故在林公的其他作品中也可见到，如福州林则徐纪念馆藏的一幅对联拓片便是“师友肯临容膝地，儿孙莫负等身书”；陕西榆林市博物馆藏的赠友人联是“山水清音春秋佳日，云烟过眼鱼鸟亲人。”
三、对联的书写时间、地点以及历史背景
由于这幅对联至今未见它处有载，故其书写的时间、地点应是一个悬念和问题。现考虑到献出这幅对联者的农民身份和家史以及当地的地理位置、交通条件，参考对联内容、所钤印章，再查阅《林则徐传(增订本)》、《林则徐年谱新篇》等，并以之为线索和依据，笔者认为，此联应是在道光二十二年农历七月，林则徐遭贬戍边，基本沿着今国道行进，从西安赴伊犁途中，路过彬县时所书。可以佐证这一结论的是，林公戍边时，一路均有完整的日记，从七月初六从西安出发始，至十一月十日在伊犁惠远城戍所派职事止。其中，对七月十二日到邠州(即今彬县)县城及活动情况记道：“张牧迎入东门，馆于城内，与州署为邻，其署中求书者坌集，勉应之”。从中可知林则徐是在农历七月十二日(公元年8月17日)傍晚由邠州张知州从县城东门迎进城中，住宿在与州署为邻的旅馆内。当晚求字者聚集而至，只好勉为应付。这就说明了林公在彬县住宿时，应邀写了许多书法作品。也许，那一农民的祖辈是位有心人而有幸得到了这件墨宝并留传下来。
旬邑县石窟风光
当然，这个结论是笔者在所具史料基础上的一个推断。而上述明代大书法家王铎、清代左宗棠、近代于右任的作品亦能在当地民间找到，故也不排除林则徐的这幅手书对联是在别处书写，辗转传入旬邑农家的。如此，则其书写的时间、地点及历史背景就真的留下了悬念。
四、对联所表现的思想
《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
对于这幅对联，一些人士认为，这是林公失意时所书，其字里句中隐含着一种安身知命、悲怀苍凉的意蕴，与人们心目中民族英雄的高大形象似有距离。对此观点，笔者不敢苟同。因为，联句仍为自勉之意、劝世之说，并无失望、压抑和沮丧之情。身居容膝之地能感受到鱼鸟亲人，似乎更应是大自然对人的陶冶，是对自身的不幸遭遇泰然应对的志趣所在：当下得到了领悟，一切波折只是云烟过眼，既是对上句的呼应，又从奔逸淡泊的语气中透露出了自勉、自争的精神面貌。同时，作为一名“曾被朝庭豢养恩，筋力虽惫奚敢言”的重修养、讲操守的封建忠臣，林则徐可谓是处事不惊、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我们从他在西安出发戍边时所作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诗中可以知道，他对于个人荣辱的态度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对于遭贬戍边的态度是“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所以，这幅对联除了再次诠释这些态度外，所表现出的意境和思想，还应该是他襟怀坦荡，身处逆境而不悔，独守内心，忧国如家，以正心修身之辞映照其治国平天下之志的刚劲豁达的精神写照。此联若真是在彬县所书，那便再次说明了即使在流放戍边的征程中，林则徐仍能以亲近自然、旷然乐观的风格处事，表现出了内心充实、不计个人得失的恢宏风范，其品其志永远值得人们学习和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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