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张林来源:五色之翼
老军歌都很经典。
《我是一个兵》《游击队员之歌》《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这些歌,我当兵之前就会唱,而当兵之后学会的第一首歌,是《说打就打》。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
瞄得准来投也投得远,
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胆寒!
抓紧时间加油练,
练好本领准备战,
不打垮反动派不是好汉。
打他个样儿叫他看一看!
这是一首练兵歌,简明、响亮、干脆、利落、旋律激昂,曲调带劲,一学就会,鼓动性极强。
连队平时看电影拉歌、训练场集合,大都用这首歌打头,像进攻的短促突击一样,猛烈响起又戛然而止,歌声已停,威风仍在,余音还在头顶盘旋不去。
当兵的唱歌,不是唱的,而是吼的,用那种近乎跑调的直嗓儿,哇哇哇啊啊啊地吼出歌词来。礼堂里拉歌,拉歌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比谁的嗓门大,比谁的顺口溜逗乐,一旦歌声起来,就如同劈下一个炸雷,震得耳朵吱吱叫,分贝数绝对爆表。
只见前面坐的军嫂们有的抿着嘴儿偷着乐,有的捂着耳朵躲闪,有的瞪大眼睛找自己家的连队,场面那叫一个火爆好玩。
有一次,我们高炮营拉歌拉赢了,全场的连队联合起来拉我们,逼我们唱一首。我们营指挥歌的老兄说:“注意啦,唱一首《说打就打》。”然后他扯着喉咙挥着铁拳起了个头:“打他个样儿叫他看一看!预备唱!”我们听了命令,直着嗓子喊道,“打他个样儿……”然后,礼堂突然一片寂静,接着是一阵轰笑。为啥?他把歌曲的最后一句当成第一句起头,谁有本事再往下续呀?闹了个大洋相。
闲话少说。却说有一天我读47军战史,突然眼前一亮,原来《说打就打》是47军老兵、原旅的谢明、庄映作词作曲的。说起来,我们56师从年就转隶47军统辖,也算是军里的老部队了,却一直没有听说过这首歌出自47军,于是就打电话问战友傅乐平。
傅乐平说,你找我算找对人了。作词作曲的两个老兵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后代都在咱们军里当过兵,我都认识。一个是原师医院的军医解湘陵,谢明的女儿;一个是原师的作训科长庄晓奎,庄映的儿子。他们恰好都在北京,我给你他们的联系方式,你自己联系吧。
庄映之子庄晓奎与女儿庄妍妍。庄妍妍为军艺声乐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为《〈说打就打〉歌曲音乐创作分析》
解道明之女解湘陵,医院眼科专家
很快我就与解湘陵和庄晓奎见面了,听他们讲了各自的父亲。本以为是个轻松欢快的话题,但聊完后却发现是个曲折厚重的故事,只好请大家听我细细道来。
解明道《说打就打》作词署名谢明,实际生活中他叫解明道。
解明道与妻子刘枫结婚照
他的战友李一非问过他,“老解,人家怎么都叫你解明?”
“解明是人家叫的,到(道)是我应的,就成了解明道了。”
解明道、庄映、周秩、李一非四人是旅文化宣传部门的老战友。解明道年从西安二中毕业后,经地下党员、二中校长江隆基介绍进入延安抗大学习。周秩和李一非是一对恋人,参军前是民族解放先锋队宣传团成员,后在鲁艺和抗大学习,年与解明道前后脚调入旅。庄映是鲁艺毕业的,他到旅稍晚,大约是年。
解明道与师宣传队部分队员及其孩子在一起。后排:解明道(右一)、解湘陵(右二)张杏娴(右三)刘枫(右四),前排右边抱孩子者为李一非
解明道、周秩、李一非关系非常好,解明道是个嘻嘻哈哈的陕西大汉,李一非是个干净整洁的江南妹子,因此,解明道被李一非调侃埋汰就成了平日里的笑点。李一非曾用戏谑的文字说:“老解魁梧健壮,长圆脸上有一对明亮睿智的眼睛,一圈黑黑的络腮胡茬卷缩着从这边耳根经下巴到另一边耳根,典型的陕西大汉。你看他衣服上5个扣子只扣了3个,还错了行。裤子扣子有时忘了扣,裂开着。皮大衣敞开着怀,撕破了的衬里布随着他风风火火的步子,飘飘荡荡地耷拉着,像打着幡给自己开路似的,笑嘻嘻地过来了。”
“我说:‘老解,看你那邋遢相,衬里子丁零当啷的,什么时候脱下来给你缝缝。’‘缝它干啥!我从小就这样,新衣服穿在我身上也显不出好来,我妈说我是驴身上披个袍。’他嬉笑着回答。”
解湘陵说:“我爸爸二十多岁别人就叫他‘老解’,因为他是个大胡子,上下跟鬓角连成一体,左右只有很小的两片脸蛋上没胡子,显老。我小时候怕扎,想亲他的时候必须先看准地方,亲那两块没胡子的位置。”
“我爸爸从来不刮胡子,都是理发时让师傅用推子推,后来我妈妈给他买了质量很好的刮胡刀,他用了一次就再不用了,说是刮着疼,胡子往外长时也疼。”
李一非娇小可爱,一到旅就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旅长王震知道她已经与周秩恋爱四年,就撺掇他俩结婚。那时部队规定结婚条件是“二八、七、团”,即28岁,7年党龄,团级干部。周秩一条也够不上。但规矩是人定的,人也能改,王震说,“恋爱了4年,哪有不结婚的,结婚,结婚!”他还组织了一个促进委员会,催促李一非结婚。解明道与周秩同在宣传科,自然是促进委员会的成员,他为新人在一孔空窑洞里布置了新房,大红的喜字很温馨。
李一非结婚那天,老解到招待所帮她搬行李。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魁梧,一个小巧,站在招待所的落地大镜子前,像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小李子,俄哪一点比老周差么,为啥你不嫁给俄要嫁给他?”老解说。
李一非愣了一下说:“废话,没有老周,我知道你是老几啊。”
老解咧嘴笑道:“大伯子逗弟妹,怎么逗怎么对嘛!”
此后,老解与周秩一家的友情持续了一生,两家还成了亲家。
周秩与李一非
老解还是个“活宝”,没事爱唱歌,一张口就跑调。朱德来视察,众人起哄,让他当面为众人模仿朱德的动作和语言,逗得朱德哈哈大笑。这伙衣衫不整、满身虱子革命者还自嘲是“草包委员会”。
老解外表随和,内心坚韧,疾恶如仇,刚正不阿。年,延安整风出现扩大化,旅也被要求彻查特务,老解这种从国统区来的知识分子成了嫌疑犯,说他参加的“草包委员会”是反革命组织。老谢苦笑道,哪儿跟哪儿呀?俄是放弃一切投奔革命的,俄要想反革命用得着上延安来吗?审讯的人怒了,把他的手腕用绳子捆紧吊在窑洞里,让他的脚尖刚能挨到地面,那一瞬间,老解疼得钻心,汗如雨下,汗水把地面的浮土砸出一个坑。
审讯者逼他赶快承认,免得受苦。解明道说,俄没有做的事俄承认个空气呀?你想叫俄揭发别人没门。说着还冷笑一声。有个老革命认为这个“特务”太猖狂,气得抡起铁铣要拍他的脑袋,被边上的人拉住了,怕出人命。
保卫科的人认为老解是态度最不老实,在关押“特务”的大窑洞里又挖了个小洞,把他塞到里面,那个小洞一米多高,坐直了腿伸不开,腿想伸开要歪着身子。解明道竟在里面待了8个月。有的人受不了各种折腾“招”了,也有人以死证明清白,解明道不但不招,还在小洞右墙上写了一首打油诗:
小小窑洞像棺材,
今日解老走进来。
究竟是忠是奸佞,
将来一定解得开。
那意思,我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天道公平,谁投机钻营,黑心整人,最终一定会遭遇报应。
有人把这事当成老解顽固不化的证据,上报旅长王震,王震亲自跑来看了这首诗,然后对在场的人说:“这么个革命乐观主义的人,不会是特务。”王旅长还大包大揽地说,“草包委员会”那是在绥德俱乐部时我开的玩笑,逗乐的嘛。
解明道这才逃过一劫。
解明道前脚刚出“特务洞”,李一非又被关了进来,说她参军前参加的“民先”是特务组织。李一非不承认,就关禁闭。关禁闭时还把她不到两岁的女儿抱走,说孩子没有罪,不能跟特务一起关禁闭。
这还不算完,宣传科高某某在张某的威逼下,在会上揭发李一非为了发展他当CC特务,与他发生不正当关系。李一非气疯了,骂高某某是软骨头,举起小凳子砸过去,被人拉开了。事后,李一非想以死自证清白,周秩与老解苦苦相劝,女儿见妈妈伤心,乖乖地说:“妈妈,是好孩子不哭。”
年8月,旅的整风队集中了个需要审查、反省的人,大多是宣传、文化、教育骨干。一次大会上,王震大声斥问:这么多特务,我这个队伍怎么打仗?还怎么工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们的胜利就来得那么容易吗?啊!
年,暗算李一非的张某得心脏病死了,解明道在自己还在挨整的情况下,去找高某某谈心,了解他诬陷李一非的原由。高某某最终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写了一封道歉信贴在窑洞外的公布栏里,还李一非的清白。
李一非说:“年高某某在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战斗中牺牲了,还是个好同志。”
庄映年12月的一天,庄映、时乐濛、华君武、古元、严正等一批热血青年在北上的路上看到延安宝塔山上的宝塔时,欢喜欲狂,手舞足蹈仍不足以发泄情绪,竟然在地上躺了一片,学起“驴打滚”来。其中华君武最为投入,又滚又叫,“呜哇呜哇”,把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庄映也逗得哈哈大笑。
庄映
这是一帮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背着背包去朝圣:延安是他们心中的革命圣地,是他们的理想中正义、公正、平等、没有剥削与压迫的地方。
延安鲁艺合唱团部分成员留影,前排中间披衣者为庄映
庄映是山东莒南县人,与解明道同岁,都是年出生。只是那时他们不曾相识,老解在抗大,庄映在鲁艺。
庄映白净脸,中等个儿,酷爱音乐,喜读哲学历史,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然而命运不济,出身于穷人之家,父母虽说算不上赤贫,但也只能东拼西凑勉强供他读到初中。
为了继续深造,庄映初中毕业后考入了山东济南师范学校艺术体育班专修音乐。
这所学校相当于现在的中专,是政府专门为培养小学教员而开办的。学校的吸引力在于,学生每月可领5元伙食费,这些钱可供穷学生勉强填饱肚皮。然而,这钱不能白领,代价是毕业后不能继续升学,必须去当小学教员。而且不管分配,工作自己找。社会上把这个学校的学生称为“吃官馍馍的”。
穷学生自然倾向革命。庄映在学校是学运领导者,与李一非、周秩一样,在抗日战争初期参加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这本是共产党领导的青年抗日救国团体,但许多人后来在整风中成了审查对象,说他们是特务组织成员。
年10月,庄映辗转奔赴延安,被分配到旬邑县看花宫镇“陕北公学”(人民大学前身)学政治。庄映在这里与时乐濛结为至交,他们看到:每天都有新人到来,各行各业的人,各种各样的打扮:西服革履、长袍大褂、头戴礼帽、腰束绳带、身披军衣、脚登草鞋,五花八门……难怪延安的老革命看到这帮人觉得不放心,要抓特务。
庄映在鲁艺师从冼星海,也是鲁艺合唱团的组织者和参与者。据时乐濛先生说,因为当时合唱曲目太少,庄映与他一起提出请冼星海为合唱团谱写新曲。冼星海当即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用一个星期写出了不朽名曲《黄河大合唱》,随后又陆续写出了《九一八大合唱》《牺盟大合唱》《满洲囚徒大合唱》等一批优秀作品。
年5月,冼星海首次指挥鲁艺合唱团排练《黄河大合唱》
在延安,庄映学会了扭秧歌,演戏,目的是深入群众,宣传群众,写出普通人喜欢的作品。他和安波、马可、关鹤童等人一研究陕北民歌和民间音乐,在自己的知识结构里添加了中国民间音乐的元素。他曾经谱写了一首《小脚婆姨》,风趣幽默,寓教于乐。
宝塔山,高又高,
哎张三娶了个女娇娇。
眼睛黑,身段巧,
可惜一双小脚赛过辣椒。
地也不能种啊,水也不能挑,
走起路来风摆腰,怕过独木桥。
抗战的工作她也干不了,
我看还是放了脚好。
然而这样一批人在“整风”时被修理得够呛。
开始,贺敬之、庄映还合作了一首《规劝自新》的歌,诚心诚意地规劝那些有历史问题的人改过自新。但是,运动很快就整到了他们头上。他的好友安波在一次大会上先是鼓励下属坦白,结果反被下属“揭发”,当场吓傻,嘶声竭力地喊道:“我是共产党员!我是共产党员!几个背着枪的人过来扭住他,他仍奋力挣扎,继续呼喊着:我是共产党员啊!”庄映也被整得够呛,体罚、挨打,不给饭吃。但他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特务。
抓特务层层加码不得了。鲁艺的院长周扬曾笑着对别人说,他过去是特务学校校长,现在是反省院院长。他还在大会上宣称,一定要把抢救运动搞下去,就是搞到剩我一个人也要搞下去;就是鲁艺全是特务,就我一个人是共产党员,我也能战胜你们!后来有人开始揭发周扬了,运动再不停下来,周扬也要被打成“特务”了。
幸好扩大化的问题终于被纠正,毛主席也几次公开脱帽道歉,鲁艺的这批知识分子最终成为文艺战线的中坚力量。
庄晓奎说,我父亲跟别人不一样,在家里比较严肃,从来不愿提起他当年挨整的事儿。即使偶尔说一两句,也不说细节,不提别人的名字。而且我小时候也比较淘,父亲对我很严厉,我见他像老鼠见猫一样,交流很少。后来我参军了,与父亲的交流就更少了。
创作《说打就打》大约在年,庄映从鲁艺分配到了旅任奋斗剧社音乐教员,后随部队从绥德前往南泥湾搞大生产。庄晓奎说,我爸爸告诉我,当时,奋斗剧社有两个小学员,一个叫王子健(后任兰州军区政治部主任),一个叫王海山(后任甘肃省军区政委),都才十五六岁,很招王震喜欢,尤其喜欢王海山,把王海山当干儿子待。部队往南泥湾行军的时候,几百里路,王海山走不动,王震把王海山抱到自己的骡子上,让他骑着走,自己走路。
一次,师宣传队的队员被要求和很多兵一起集中在空地上纺线,供中外记者采访拍照
文工团的演员也一样要开荒种地,庄映这种拿笔杆的人身体瘦弱,抡镢头不是别人的对手,完不成任务。可他不服气,天天拼命跟别人比,很快就跟上了队伍,每天都能完成开荒的任务。
年,日本投降后,中共中央决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庄映、解明道随部队进入东北。不久,旅被编入东北野战军第十纵队,庄映在十纵文工团,解明道在十纵28师宣传科。后十纵改为第47军,28师改为师。
庄映与解明道相当于一个是军宣传队的创作员,一个是师宣传科的笔杆子,两个才子,自然相互吸引,联手创作。据李一非回忆,解明道喜欢写快板诗、打油诗、歌词、剧本。部队进行阶级教育时,他突击创作歌剧《冤仇必报》。他写好一段,就给庄映、李晴钟送过去谱曲,谱完一段马上排练一段,等到歌剧写完也排练完了。
年7月,国共和谈破裂,内战全面爆发。中共中央为改变东北的被动局面,委派林彪担任东北局书记、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兼政委,原彭真和陈云、高岗为东北局副书记。罗荣桓任东北民主联军副政委。
东北局调整后,部队士气高涨,积极备战、苦练精兵,准备战略反攻。庄映和解明道商定联手创作一首着眼于大练兵、激发官兵战斗精神的歌曲。
很快,短小精悍、铿锵有力的《说打就打》新鲜出炉。
解明道从小听秦腔唱秦腔,他借鉴秦腔高亢快速阳刚有力的节奏,八句歌词一个段落,非常干脆。给那些会拼尽全力吼歌的士兵们一个张扬的机会。他怕自己的名字官兵们不好读错,用了“谢明”的笔名。
庄映师从冼星海,对中国音乐和西洋音乐多有涉猎,中西兼容,以中为主。这首歌采用了前羽后宫的五声调式音阶,将中国曲调与西洋曲式及和声结合运用,使歌曲旋律非常生动活泼。同时,重音音拍都落在行进中的左脚,因而特别适合在队列行进中演唱。他还借鉴复调音乐中的“卡农曲”,把轮唱形式运用于队列歌曲,形成此起彼落的强烈冲击力。
《说打就打》一诞生就受到部队官兵的喜爱,先是在十纵(47军)传唱,很快就在东北野战军传开了。
后来47军在湘西剿匪和在朝鲜作战时,各部队在领导询问他们有没有决心打胜仗时,他们经常回复说:“打他个样儿让他看一看!”
新中国成立后,《说打就打》先后被录入年出版的《解放战争时期歌曲选集》、年发行的中国唱片盒带《中国革命历史歌曲》、年出版的《军营歌曲精选》和年出版的《军歌嘹亮》等丛书、唱片、新媒体音乐库。
命运有句名言说,性格即命运。但对于军人来说,可能组织即命运,命令即命运。组织上的一种安排,战场上的一个命令,军人的生与死,荣与辱在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不论你是什么性格。
四野大军南下,攻城略地,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沿途需要大批干部留下来担任新解放地区的领导人,这些人从此就离开了部队。这些人里,有一大批后来在各种各样的运动中挨批受整,当了右派、四不清干部或是走资派,不死也得脱几层皮。而一直跟着部队的人相对安全许多,幸运许多,没有受那么严重的冲击。
林志方和刘枫演戏《牛永贵负伤》。年在师宣传队,刘枫年方20,林志方为师宣传队队长
年,刘枫与林志方相隔40年后再聚首。刘枫现已95岁,依然健在
部队到达湘西后,剿匪任务重,需要宣传教育群众,解明道与妻子刘枫留在了湘西。解明道与刘枫是平津战役后,于年3月在河北固安柳泉镇结婚的,刘枫是师宣传队的主要演员,稚气未脱,聪明活泼。他们进北京城的时候,因为老解闻不了汽油味,别人坐汽车,他骑自行车赶路。一路上不断迎面碰到起义或投降的国民党队伍,国民党兵里有人喊,嘿,把这个土八路拉下来。老解一瞪眼,没人敢动他。
年,47军赴朝鲜参战,老解和夫人转业地方。年,老解在《湘西日报》社任社长,亲自写社论,亲自采访写稿,报纸办得很出彩。后来调任长沙中南矿冶学院任副院长。刘枫担任湖南大学办公室主任。
47军文工团团长庄映于年初被调到中南军区文化部任创作室主任,后担任军区艺术剧院歌剧团的团长。这期间,他除了继续创作歌曲外,开始写作“大部头”,与人合作写了童话歌舞剧《幸福山》、歌剧《董存瑞》,还把业余时间都用在研究地方戏曲的研究上,以提升歌剧的民族性和普及性。年,总政歌剧团成立,庄映调入北京。
转业地方当了官的老解依然是性情中人,也许他根本不适合当官,也许他这样才算是个有血有肉有良知的官。
说几件小事你就知道他的为人与品行了。
曾任毛泽东秘书的湖南省委书记周小舟,在庐山会议上与彭德怀等人一起被错误地定为“反党集团”成员,受到撤销职务处分,被派到浏阳县大瑶公社任党委副书记,接受改造。一时间,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受到牵连,但老解却坚信他们的书记是好人。解湘陵说:“周小舟临走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去送,其中有我们家两个人,我爸和我妈。周小舟很感动,反复说,不要送了,不要连累了你们。我爸说,你们也是为民请命嘛。”
李一非与女儿周小龙
周秩和李一非的女儿周小龙是老解从小抱大的。在南泥湾的时候,李一非每天要下五六十个台阶去伙房提水,取炭火。回来时让女儿骑在脖子上,女儿抓着她的头发,她像耍杂技似的一手提水,一手提火上山坡。老解见了,就会从背后将小龙抱下来帮忙。后来小龙考上了清华,暑假里老解带她到长沙去玩,在软卧车厢里两人下象棋,周围见他与女孩子下棋,都帮小龙支招,把他下输了。老解伯伯哪能服气呀,虽然他已经41岁了,还很孩子气,把车门关起来,谁也不让进,和小龙女一对一地捉对厮杀,杀得她只剩下一个老将,才乐不可支地哈哈笑起来。
“文革”中,老解被打成“走资派”,看守他造反派认为看守他影响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耽误了他回家,就逼老解跳楼,有次逼得实在太紧了,老解说:“我写个报告你交上去,得到了批准我就跳。”他写道:“解明道奉命自杀,请于批准,并通知家属。”造反派那小子看了不敢往上交。老解说:“我是忠诚的,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我为什么要跳楼?”
造反派毒打虐待他,折磨得他走路都困难,但他相信真理终将战胜邪恶。
60年代,老解的战友、原旅宣传科的王杰受命参加援越抗美,在艰苦的条件下,患急性肝萎缩病故,留下的老母亲和孤儿寡母,他不顾自己身染疾病,多方奔走,不断地向有关组织申诉王杰是因公牺牲。最后王杰被追认为烈士。
老解拄着拐杖为王杰的遗属奔走。这是他与王杰烈士的妻儿合影
“文革”后期,有一个老中医,因敌伪档案中有个敌特的名字和他名字相同,要他承认是敌特,他不承认,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实在受不了,想违心承认,与一块改造的老解商量,老解劝他不要讲假话,讲假话会使问题复杂化。老解主动向上反映这个情况,请他们认真查实。造反派讽刺他,“自己的问题还搞不清呐,还管别人的闲事,管管你自己吧。”最后查证老中医和敌特的年龄籍贯都不同,真相大白,那个老中医终于回家了。
庄映因为一直没有离开军队,处境相对于老解要好很多。他调北京后任总政文工团歌剧团政委、团长,管理工作繁杂,但他依然挤出时间投身他喜爱的歌剧创作和文艺理论研究。45岁时,还入学“军艺”学习作曲。当时,关于中国新歌剧的创作、发展有三种意见,一种是主张按照西洋的路子学习提高,认为中国的所谓歌剧不过是“话剧加唱”而已;另一种主张借鉴中国传统戏曲,认为新歌剧就是民族戏曲的新形式,庄映坚持第三种意见,提出在多方面继承民族音乐(戏曲、曲艺、民歌、古典与民间器乐、新音乐运动成果)的基础上,学习、借鉴西洋音乐,创造有中国特色的歌剧。他的音乐理论得到同行们的广泛认同。
年庄映带队参加捷克社会主义国家青年音乐家小提琴和钢琴大赛
庄映与总政歌剧团团长丁毅。丁是歌剧白毛女的创作者之一,也是庄映济南师范的同学、好友。庄映时任政委,后丁毅调总团专业创作,庄映改任团长
他参与创作反映藏族生活的歌剧《柯山红日》时,研究了大量藏族民歌和藏族地区音乐,使这部作品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60年代初庄映带团到部队慰问,与部队领导合影
60年代中期,军队文艺团体允许参加“文化大革命”,庄映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年,他被“赶”出总政歌剧团,戴着“帽子”下放基层部队锻炼,下放时特别强调不能重用,不能担任正职。庄映到了成都军区,很真诚地要求到基层去改造世界观。然而,成都军区司令员梁兴初原来是四野十纵的司令,是庄映的老领导,而梁兴初的夫人任桂兰则是庄映当团长时的十纵艺术团演员,他们最了解庄映这个大才子的为人处事,伸出援手保护他不受欺负。庄映先是到内江军分区当副政委,很快就被梁司令调回成都军区文化部当副部长,主管军区文化工作。
成都军区宣传部负责人
年解放军艺术学院恢复办院后,首届音乐系领导班子与教职员合影。中间光头者是庄映政委,他左侧是副院长兼音乐系主任时乐濛
粉碎“四人帮”后,57岁的庄映才得以调回北京担任解放军艺术学院音乐系任政委,直至离休。
庄映是中国音乐家协会第一、二、三届理事,中国歌剧研究会顾问。有生之年,他一直在大声疾呼多为战士和连队写歌。著作有《庄映歌曲集》等。
庄映先生于年逝世。享年70岁。
与庄映同岁的解明道于年去世,享年53岁。他是因脑梗到医院去世的,因为走得太急,照片都在湖南家中,只好请田华的丈夫苏凡凭记忆为他画了遗像。旅的老领导王震、袁任远、郭鹏参加了他的追悼会。
今年11月21日是解道明先生逝世50周年纪念日,庄映先生也辞世33年了,在此表达对两位军队文化界老首长的缅怀崇敬之情!
本文参考书目:李一非《“解明”“到”——忆解明道同志》
庄映《庄映歌曲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年3月第一版
庄妍妍《〈说打就打〉歌曲音乐创作分析》《读书文摘》年第4期
本文图片来自李一非《红心向党》及解湘陵、庄晓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