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您面前的,是国家一级作家、原广东省文联副主席、深圳市文联主席。他奉献给社会的是29部文学作品,长篇传记文学《鏖兵西北》重印十多次、总印数高达二十多万册,还扛回好多个国家级大奖牌;长篇小说《幻化》“三部曲”甫一面世,引发了国内、境外热议,导致了30万余字的《长篇小说幻化评论集》应运而生,造就了我国文学创作史上的“多年不遇”。现呈给您的张先生散文与诗,能给您以美的享受、理的启迪。
白篮子
文/张俊彪
当时空恩赐人类的这个世纪宛如青山立尽了斜阳,瞬息将会收去最后一抹柔黄色红晕,那崭新的世纪笑迎着光影恍惚的晨曦,叩响人类门窗的足音愈来愈紧的时候,整个人类似乎站在虹光旖旎的峰巅,又仿佛置身风雾缥缈的谷底,身后的岁月如同的白驹穿隙,而眼前的时光又似乎遥远且漫长。尘世间的每一族人众,地球上的每一类物种,都将在渴切又痴迷的情感中跨越这一时限,告别个自的往昔,走进共同的未来。当然,来时即来,去时即去,人事的与物质的皆是如此;人们当以平常心来迎接一切,面对一切。
(摄影:张永鑫)
人生途程是那样的艰难曲折,坎坷迷茫,又是如此的短暂匆促,美好温馨。人的生命是十分短促的,如果谁能将生命之水流延续一个世纪,他将是麟凤一般的人中之仙了。人生虽然有长有短,但生命过程对每一生命个体而言都是一种完整无缺的世界:有苦有乐,有悲有欢;有酸亦有甜,有生亦有死……人生就是一个苦难的过程,这是宗教语言。我总觉得,人生只是一个幻化过程,而生命的质量则在于人如何使得这种过程变得恬静而又自然。我曾说过,对于一个真实意义上的作家而言,文学创作只是一种类似在植物园里的愉悦漫步:爬山涉溪,穿林越谷,凭栏喟叹,扶桥吟月;想走时则走,想坐时则坐,累了便枕竹高卧,渴了便掬泉畅饮……其实人生理应也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一种过程。我的生命在即将成为过去的这个世纪里,已经有幸阅历了将近一半;而在未来的那个陌生世纪里,如果上苍垂怜我,无论如何我的步履也是迈不完一半路程的。当一个人喜欢回首往事的时候,那就证实他或她已着实进入人生的中途甚或昏暮了。在近来的年月里,我似乎日思夜梦总断不了那些陈年逸事,故乡旧友……而且,情感中蕴涵填充着不尽的缺憾、追念和忏悔……懂得忏悔,是人性成熟的一个标帜;因为悔罪是需要一种真诚与勇气的。
在人的一生中,离不开与人与事与环境的交结和纠葛,从而构成了人的生存与生活的壮阔图景。每个人,当你在驻足停歇的时刻,就会情不自禁地回望身后的人和事,于是你便感触万千,追悔不已:那许许多多擦肩而过的缘分,那林林总总交臂失之的机遇,还有那纷纷乱乱的恩怨……如果你十分在意这些过眼的烟云,你既不能平复内心的怨气妒火,更不会燃旺信念的红光热焰,而且随时都可能由于心无定力而失却远方的攀登目标。尘世间有许多事实与愿望相悖相逆的因果,譬如当你一心企冀获取什么时,那样东西却会离你越来越远;但当你心底里虚空无物,只管朝向内心既定的目标默然独行,丝毫不想也不问其结果将会如何时,一切美善的事物却奇迹般地距你愈来愈近……当然,你时刻都不能迷失了人生前进的宏远目标,那就是仁爱、怜悯和牺牲精神。而今,我已临近知天命之年轮,不再轻易埋怨过去,责怪他人,因为时空终于教我明白:阅历过尘世的纷繁,懂得了事物的玄机,省悟到自己的身心,于是就知道凡事无须怨天,也无须尤人了。天与人各遵其道,各循其途,无可罪怨。
(摄影:张永鑫)
时空是公正无私的,它证实了一切,教育了一切,也铭烙着一切。人类的历史是由时空而生的,同时也受制于时空。人性的生成也一样,离不开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前几日,武汉文艺界有客人来深圳,在葡萄酒的红色清香气息里,我与客人轻松笑谈,当话题像一叶扁舟自由滑入友情湖面时,客人随手便在电话中请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位女作家,大家在一种微笑的期待中,那一对对眼神分明充满着激情,希望听见我与她即时通话。我心里知道大家喜欢听些什么,便响亮地喊一声她的名字:“你怎么不来?……去年凉山采风之后,好久不见了,我挺想你的。”稍息宁静之后,电话里便有一种沉静凝重的声音飘过来:我也很想你,是真的。”听了这番对话,一片喝彩声,满堂笑语荡。人与人没有任何芥蒂,心与心没有任何隔膜,灵与灵没有任何设防,这世界将是多么的详和美好!人在年轻的时候,动过真情,有过真爱,终因不敢坦言倾诉而酿成几多苦酒。当人终于能够口吐心音,想什么就说什么,爱什么就去真心呵护的时候;当人终于能够真诚面世,是美就赞,遇善即行的时候,那么人性也就在你胸腔内开始成熟了。如果稻麦金黄一地,人类就该开镰收割。无论谁,自从降临这个混沌又苦难的人世的那一刻起,他或她双手就拎起了一只藤条编织的洁白漂亮的篮子,开始了人性的采撷……待到有朝一日行将告辞滚滚红尘渺渺人寰时,有人的篮子里盛满了鲜艳美丽的花果,也有人的篮子里却充塞填搁着枯槁萎缩的枝叶……于是,你的人性中究竟生灭着一些什么便立见分晓了。
宇宙间,在人类可知的范畴内,唯天与地才是无私无畏的。苍天降生了人类、兽类和灵生类,大地也就接纳了一切,养育了一切,并以乳汁和物生类来承载、包容和繁衍进化着一切。皇天厚土,既是人类生息的怡苑,也是兽类和一切生物类生灭幻化的场园。任何个体或族类的生存和摄取,必定是以它类的奉献与牺牲而互为依托的。人往往会因某件小事的触动而刻骨铭心。如针砭锥扎般深邃不灭。那是一个阴天的上午,我怀着一种好奇心去印刷车间欣赏工人与机器装订《幻化》的流程。当我伫立在那一叠叠比我还高的飘曳着油墨芬芳的书写纸阵之前时,猛然心底里翻涌起一层冷涩的潮澜……工人在操作,机器在运转,纸张在纷飞,书本在生成……在这里,有劳作,有汗水,有奉献,有牺牲……而且一切都是无怨无悔,特别是那鹅毛雪片似的纸张更是无声无息……我的灵与肉真实地颤栗不已!如果那么多洁白的书写纸一张张地飘落在山村适龄学子那一双双期盼抖擞的手中,又将是一番怎样的用途与前景呢?
于是,我深深地知足了。不论是生活,乃或是人们,给予我的实在是太多太大了。我常常深藏着一颗忏悔之心,浮荡着一腔疚愧之情,生怕此生损耗过多的恩惠,从而透支了再生的福祉。站在世纪之交的关口,无论处身峰巅,乃或立足谷底,在往后的时日里我将什么都不企求,只期冀有一叶蓝天庇佑我,有一缕淡阳温暖我有一鼎黄土滋育我,好让我逐渐平复那外在与内在的燥热,祭摇起人性的一面灵旌,日渐丰满已见衰弱的双手拎起的藤条篮子,令那白篮子通体都燃放出愈久愈亮的金红色光焰。(年12月写于深圳莲花村)
张俊彪,陕西省旬邑县人,年11月生于甘肃省正宁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创会理事,曾任甘肃省文联专职副主席、深圳市文联主席、广东省文联副主席、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创会主席。
整理丨广东省文化学会(何媒工作室)
发布丨《时代中国》杂志、何媒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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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丨何金德